中國籍室友
第一年,室友為中國人和巴貝多黑人,二女一男,兩名研究生,一名大學生,都是外國人。女黑人獨自住樓下,我和中國室友住樓上,大家都是來求學而找個地方窩,基於共同的目的而居住在一起,不算個家庭。一戶小木屋,剛好三人住,距離學校約步行二十餘分鐘,算是有地利之便。小木屋座落在綠草如茵的公墓的對面,公墓向北行,隔個小丘就是學校。住處的周遭皆為綠樹成蔭的樹木,頗有庭院森森的意味,一陣風吹來,樹葉沙沙做響,真是祥和。此處地處寒帶,所以繁茂的草木不會帶來大量的蚊蟲。鄰近皆為住宅區,都是低矮的住家,戶戶有前庭和停車場,這一區一律是木製的住宅,環境寧境而安詳,是埋首苦讀的好住處。
剛搬進住所時,只有我一人進駐,其他房間皆空空盪盪,有點空寂之感。房間裡只有一張大電腦桌,一張單人床,一只茶几,一個五斗櫃,一張座椅,別無長物。家具簡單,看來都是二手家具,歷史悠久。廚房裡有台冰箱,一張餐桌,幾張椅子。就這樣的基本配備,伴隨著一路苦讀,準備要"長期抗戰"。
兩天後不久,有個個兒嬌小的小女生進來看看,長得可愛,一如國中生。她即將搬進來,看到我,認出我以前在國際學生辦公室一同碰過面,第一句話就說:“不要說你是住在這裡的!”
我楞了一下,裝作沒聽到,沒想到是這樣的見面禮,大概是民族性的關係吧。算了!不跟她計較見面禮。原先在國際學生事務處報到時,一起辦註冊手續,彼此沒什麼聊天問候,報到完畢後,就各自離開了,對她沒什麼印象。
這個大陸妹長得真是幼齒,來自福建,算是南方人,嬌小的外型,大約身高150公分,白嫩的皮膚,圓圓的臉,清秀的聲音,外表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大學畢業了,很可愛幼齒的外貌。聊了一下天,算是彼此都有一點瞭解。原來她是閩北人,考上大學後遷居北京,腔調從閩北腔變成北京腔。於是我改用閩南話跟她說,她聽不懂,她用閩北話跟我說,我也聽不懂,只好彼此從此改口用國語。未經過風浪,也尚未出過社會,她應屆畢業於北京清華大學,主攻環境工程,能以高分考托福和GRE,領獎學金赴美深造,從激烈的競爭當中脫穎而出,算是相當優秀。她在北京唸了四年的書,操一口標準的北京腔國語。有了些基本認識後,發現她可以開開玩笑,還算挺有趣的。
原來我們一起住在二樓,她就在我的隔壁房間,算是室友(housemate)。她住的那一個房間,是我選剩的,比我現住的還小,租金卻一樣,兩百美金,只是房東看我跟她都是台灣人,自動暗中便宜給我二十元,那一套"簽約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的行事法則,卻在西方做事一板一眼的社會落地生根,這讓我貪小便宜的心理高興了好一陣子。這項既得利益,是決不會透露給室友知道。
我們談起天來,她看以後我們都要住在一起,用一口北京調說:“來到這兒,學長跟我說啊,這裡男女住在一起是司空見慣的,沒什麼大不了的,就學著適應吧!其實,我前幾天住在臨時宿舍,有個黑人姑娘問我可不可以跟她換一換住處,我說好啊!她好高興呢,那天晚上就和她男友搞起來了。”她帶著訝異的表情又再重覆:“那天晚上有個美國妞兒問我可不可以到別間去睡,我就說好啊,她就和她男友一起睡,叫啊叫的,整晚一直在叫。”看來她是訝異於見識到美國人性活躍的一面。
我對此事比較開放,早已見怪不怪,且西風東漸,頗能接受西洋文化的台灣人,與世界接軌,早已視之為稀鬆平常之事,沒什麼大不了。室友來自保守的中國,她說:"我們小時候都不和男生說話。"我想起小時候同班同學都會彼此吵鬧,不分性別。青少年階段有些高中生男女分校,男女分班,而我卻都一直是男女合班,與異性相處,實在沒什麼好大驚小怪。我說:"在這裡,男女住在同一間屋子裡是很平常的事。"雖然我和兩名女室友住在同一屋簷下,但彼此活在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交友圈,彼此成長背景不同,沒有什麼交集,不算是朋友,更構不成一個家庭。
她剛從清華大學應屆畢業,以考試高分申請到這所學校的環工所,領全額獎學金,清秀的臉頰看得出完全沒有社會經驗,故對此事顯得少見多怪。她表示:"我的教授看到我,一臉驚訝,但沒說什麼。"我知道,因為她的外表看起來就像娃娃,一點都不像北京清華大學畢業的高材生。
接下來馬上要吃飯,我們都沒有車可到附近的餐廳用餐,而且出外吃所費不貲,還要付小費,為求省吃儉用,只好自己動手煮。她第一次煮麵時,把白麵煮成黑麵,被我揶揄一番,說:"妳這麼不會煮飯,以後怎麼向人求婚啊!"她聽了也很窘,不知如何以對。該女子早已成年,日後應做家庭主婦,卻連麵也沒煮過。她一定是以前"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那一型女孩,只會讀書考試,學業表現優越,三餐都在外面解決,毫無學習的機會。
日後隨著時間的累積,她開始從錯誤中學習,總算可以把白硬的麵條用水滾成軟白的麵線。這時,我改口稱讚她手藝好、技術佳,她就很識趣地說:"可以向人求婚?"
我也很風趣地講:"對啊!我允許妳向我求婚!"
雙方大笑。事實上,她申請到美國的學校赴美深造時,她的男友也希望能一同前來,有向她提過婚事,希望能依親赴美,但因她年紀尚輕,還在求學階段,沒有結婚的打算,就趁自己無家累時,隻身前來美國,男朋友則留在中國。
平日,我們都各自在自己的房間裡,看自己的電視,講電話等,有個自的交友圏。怕妨礙他人的安寧,就把房門關上。小小的空間,可以隨心所欲,不受干擾,隨意上網、看電視、運動等,心靈感覺廣大。唸書累了,會找對方聊一下。我們華人語言相通,溝通無障礙,很多話題都可隨意聊。認識久了以後,就會來點幽默。我最喜歡逗她玩了,彼此都用相同的語言,文化相近,又是一男一女,溝通最容易,最適合打情罵俏了,但無論如何,是絕對不會來電的。有一次,她說:"我要減肥,要去剖腹。"
"什麼!妳要去剖腹!為了減肥,妳要去剖腹!"
"跑步啦!什麼剖腹!"
"妳說錯話了!做錯事了!妳要陪我一碗(晚)!"她聽了嚇了一大跳,以為要陪我過一夜,我馬上接著說:"妳要陪我一碗牛肉麵!"幽默一下,也是生活的情趣。
能逗逗她開心,在強大的課業要求下,是生活壓力的調劑,也是學習日後與當地女子幽默的暖身操,所以熱衷培養幽默感。只是,用中文表達易如反掌,換個語言文化,用英語來表達,用美國人的思維,就有困難。無論如何,對自己保持信心,只要肯學英文,相信以後還是有機會跨越文化鴻溝。
常常,讀書讀累了,會找她聊天。女孩子也愛聊天,抒發一下心情,往往一邊說,我就一邊虧她,笑聲此起彼落,有時她會要求:"不要再逗我了!"或者會回應:"你不要把我老人家給氣死!"她被我逗到最高點,會開玩笑地回嘴。
聊天的話題多了,就不只是打情罵俏,偶爾也會有嚴肅的話題。國際事件就是雙方最耳熟能詳的。談到天安門事件,她說:"北京都亂起來了,不鎮壓怎麼行呢?再不鎮壓就會天下大亂。"她的看法,應該是官方的觀點,和我們的觀點完全不同,我們會認為那是青年學子爭民主自由,發自內心的愛國情操,民眾雖放火焚燒,阻礙交通,擾亂秩序,而非暴民暴行。用中立客觀的角度來看,我的觀點未嘗是正確的,所以不與她激辯。且1989年的六四天安門事件,亦非國內新聞,事非干己莫勞心。自己國家的政治就探討不完了,還會關心共黨政治嗎?
有些話,聊天聊多了,會無意間流露出來,傷了他人。最顯著的,就是政治。台海兩岸,國家政治的敵對,也或多或少影響百姓的交情,這會在無形中反映出來,只有當事人才會心神領會。比方說,談到兩岸的政治,各有不同的立場,雖然彼此都不是對政治有研究,且觀點也不是很強烈,也不具有代表性,但免不了有衝突產生。中國室友天真地說:"統一對你們也沒什麼不好!"我聽在心裡,深知中國沒有新聞自由和民主制度,經濟水準還有待提升,人民素質平均不佳,言行思想不同,故不與她激辯,因為無濟於補。她未曾出過社會,毫無社會歷練,不知談天的禁忌話題,而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讀大學寒假時,我去過萬里神州,對文革時期的標語口號還讀過幾句,就朗誦給她聽:"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我把當年去中國學到的幾句口號唱給她聽:"太陽最紅,毛主席最親","北京有個金太陽,照得身體暖洋洋","共產黨來了苦變甜","手拿槍,心向黨","革命的路上決不低頭","毛澤東的思想是我們的寶,誰要是反對它,誰就是我們的敵人"……她聽了好像似曾相似,但這些用語,她從來不用。這些字語,因為太動聽易記了,一旦過目就不忘,幾年沒用依舊記憶清晰,順口就說出來了。我想這些是像"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總統 蔣公,你是民族救星,世界偉人","主義、國家、責任、領袖、榮譽","消滅萬惡共匪","中共頭子鄧匪小平"等等一樣,都是雙方各自的文化意識形態,我們都是政治環境下的產物,被洗腦長大的。雙方都是這樣長大的,所以不要五十步笑百步。
遙想當年到中國旅遊,一路所見所聞,對當時台灣掌控媒體的執政當局,對一般百姓的教化,頗不認同。求學成長的路上,一路從聯考的層層關卡競爭而出,必須牢記執政者觀點的本國史地,才能金榜題名。在當時的大陸政策,寫在課本上的,就是認為對方是偽匪政權,自己才是正統,對方是邪惡的化身,票竊政權,整個中國淪陷在竹幕世界,接著排我納匪,聯合國姑息主義彌漫……等等,另外還有我國面積有1142萬平方公里、35省、二個地方、一個特別行政區…….這是污衊中國歷史和地理。學校教師、言論、出版書籍、警察、法院、媒體等皆服從違反國際事實的觀點,全國上下內部缺乏自省,外部缺乏挑戰,故步自封地在小圏圏裡打轉,一旦有反對的聲音就被封殺。踏上萬里神州,寧可相信自己的眼耳,也不相信過去的政治宣傳,開始撕掉蒙眼步,更打破學校教育對中國現行地理的一派胡言,蒙古是我國國土的鬼話,秋海棠葉外型的國土輪廓,以及台灣觀點的中國近數十年來的歷史。
中共自1949年建國以來,歷經韓戰、越戰、中印邊界戰爭、懲越戰爭等,以及金門八二三砲戰等國際戰爭,都再再證明這個核武國家,是個好戰政權。中國人根本不是課本所述的,是個愛好和平的民族,擁有四維八德的固有美德。
不論台灣人的政治立場是泛藍、泛綠或其他顏色,或多或少會對台灣的政治有番微辭,批評總統或是執政黨,甚或對政策批判一番,遇到以台灣為假想敵的中國好戰政權,都一律會為自己的國家辯護。中國人也是一樣,不論對自己國家的政權有多麼不滿,一旦論到國家利益時,一定會挺身捍衛自己的國家,不論是否破壞國際秩序及和平,不論是否武力犯台。而且雙方槓起來,兩者形同水火,絕不相讓。
偶爾談談幾次政治,發現雙方閙得不愉快,日後就避免談論充滿爭議性的話題,以免除不必要的困擾。聊這些政治的是非恩怨情仇,往往造成對立,形同水火,對室友之間的交情,毫無幫助。往後相處的日子還長,因政治立場的對峙而導致關係不良,實屬不必。久而久之,遇到這類的話題,就不願多談,以免傷感情。
除了政治立場截然不同之外,經濟水準的懸殊,互相交流起來,優劣立顯,良窳立現,也造成鴻溝。
台灣學生只要經濟實力充足,考個普通的英文分數,就可自費赴美深造,或是不經過英文考試而直接就讀語文學校。而中國學生卻要從白熱化的競爭脫穎而出,托福和GMAT或GRE考超高分,才有機會領獎學金留美,否則幾乎沒機會。因為若自費,高昂的學費不是貧窮國家的一般人民可以負擔得起。由此點看來,台海兩岸的人民,還是不要視為同一群體,維持各自的局面,美國校方才會對不同的政體分配不同的名額,如此一來,對台灣的留美莘莘學子較有利,一如香港和中國。
彼此國家經濟的懸殊,隔個台灣海峽,不會有深刻的感受。隔個太平洋一起相聚,談起天來,才會令人訝異,也會造成一些磨擦,譬如她說:"我們家沒有冰箱。要煮飯到外面隨便一買就有了,我們家外面就是菜市場。"
她還說:"我沒有用過微波爐,也沒有騎過什麼機車。"我的腦中浮現一大片騎腳踏車的中國人民景象,勞動人民孜孜不倦地踏著踏板。又說:"我只有大學畢業時去吃過pizza,哪有上什麼義大利餐廳!"這應該是生活習慣吧,而不是北京沒有這些餐廳。不過,想自己當年大學畢業之前,都是騎單車上下學,安貧樂道,也沒有什麼去高級餐廳用餐過。
聽她一番話,描述有關成長的背景,我深深地感受到平均國民所得的統計數據的意義,從計量性的認識,攙入敍述性的認知。原來平均國民所得過低,就沒用過居家基本的家電,這是只看數據不足之處。往後,看到國際間的經濟比較,非常同意這些數字的準確性。
從極度貧窮的生活一路走過來,日常生活裡缺少了必要的家電,沒操做過烤箱的溫度設定,沒按過微波爐的開始按鈕,沒設過冰箱的解凍開關,會感覺到這種生活,很沒有生活品質,更別談生活品味了。之後,我跟同學聊到:"這種用家電的經驗在台灣是很普通的,可是他們沒什麼這類經驗,我就會覺得他們很落後。"的確,日常生活的基本用具,如果都沒有用過,會受人輕視的。我已經夠貧窮了,沒想到還有人比我更貧窮。
國民平均所得的高低,就會顯現國民富而好禮的程度,也象徵著國際學生水準的高低。我們雖然是貧窮的學生,但遇到貧窮國家的國民,聊起天來,總是不免會比較,訝於竟然有高材生從這麼艱困的環境下苦學,而且習以為常,不引以為苦,會佩服這種精神。我不會為自己較富裕的生活而慶幸,因為不往下比,反而是與美國人比,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回想自己的成長經驗,與"不賢"對照相映,免不了會劃清界線。像是對美國人聲稱自己來自台灣,而非中國,但不會起優越感;反之,遇到強勢民族的國民,如歐美先進國家的人民,就會更多一分的敬重,起仿效之心。誰說人生而平等的?
相較於歐美日等富強國家,台灣和中國都是平均國民所得差一大截的國家。窮學生很會省錢,特別是外籍窮國的學生,再窮苦的日子都可以熬下去。為了省錢,先從房租做起。
走在木屋裡,有些地方踏下去,木板還會發出磨擦聲,樓板也非全然平坦,居住品質非常差,租金也很便宜,只不過200美金而已,如此只能吸引到愛撿便宜的學生族。住民來自不同的經濟環境,在這裡,就要擺脫祖國的經濟實力,安貧樂道地苦讀。好在都是全職學生,勵心向學,心無旁騖,經濟狀況類似,都要靠人接助,故室友之間沒有社經地位的障礙。
經濟有許多差距,雖文化相近,溝通無障礙,聊起來就是不投緣,不易引起共鳴,觀念烱異,所以在美國,"台灣人最常在台灣人來往,中國人最常和中國人來往"的情況,也不難理解。這種差異,是兩岸政經社會各自發展的結果,塑造出不同的命運共同體。
一次,她說:"來賭賭看誰是美國小姐。"結果我們就守著電視,等待結果揭曉。她賭輸了,要賠我吃個漢堡。
隔天她依約定,給我吃個漢堡。到了麥當勞速食店,我們一坐下來,她就離開,留下我自己一人獨吞。回家後,我抱怨:"輸了陪人家吃個漢堡,就要有誠意,怎麼馬上就離開!"或許她輸得不甘願。
什麼社會經驗都沒有的人,就顯得很幼稚,但我也不想說教,所以就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她說:"你年紀比較大,社會經驗也有了,比較有擔當,水電還是掛你的名字吧!"我想,能幫人就樂於接受。因此,能幫她的忙,就幫一下,美國人不是常說:“May I help you?”(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其實,與她在一起,相處一陣子,因文化經濟之故,且成長環境大不相同,就很自然憐憫她,想著"助人為快樂之本"。能夠幫助他人,表示自己行有餘力,是能力提供者,貢獻一己之力,較有強勢地位。
剛開學要買電腦,她的電腦從加州寄來,但她不在家,又送回加州了。在氣憤之餘,只好在窗戶貼上門牌號碼,大大的數字,非常醒目。"我百分之兩百要搬走。"為此,她氣憤地抱怨。而我為了省吃儉用,看校車和公車站都在附近走路的範圍,離校又近,只好繼續租下來,反正便宜就好。國家經濟環境大大不同,但個人的經濟狀況卻截然不同:她享有獎學金,做研究助理(research assistant, RA),每月有幾千美元可領,而我靠銀行貸款維生,算是情況比她慘,她能夠在刻苦患難的環境中成長茁壯,我也應該忍受得了。低房租只能吸引低所得的人住進來,低所得的人就人格傾向略為低下。好在臨近學校,所以房客皆為學生為主,居民素質尚屬單純。
第一年時,沒有汽車,只好看人臉色,每逢遇到中籍室友的朋友要協同搭車出外,買點日常用品,我都要把握機會,請別人順道載一程。問:"可不可以搭你們的車?"
“行!”
原來他們有其習慣用語,和我們略有差距,但溝通都沒問題。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會回答:"可以啊!"或是"好啊!"
一邊開車一邊聊天,聊彼此的文化差異和成長背景,總是令人耳目一新,原來文化相近的另一國人,卻有截然不同的思維,差異之大,實可稱為外國人。雖然我會與她互相照應,在同一個屋簷下,一起去買菜,生活在一起,但就從來不認為中國人和台灣人是同一國的,跟她接觸,更加肯定我的看法。我們也都知道,彼此都只是云云眾生的一員,不能代表整個群體,也不是國民的典範,但難免會從對方的言行見微知著。
一年後,她用省下的獎學金,買一輛二手車,花了三千多美金,考到了駕照,也會開車。她這一年的刻苦奮鬥,省吃儉用,存錢買車,算是典型的中國留學生。
一年後的同時,我也買了車,一部外型流暢的日本汽車,外觀優美,她看到了很喜歡,稱讚:"買了一部車啊,不錯嗎!看起來挺新的。唉呀!你們台灣人就是有錢!真是資本主義的腐朽!"
"資本主義的腐朽!"這句話一直在我內心激盪,永誌不忘。她明知不如人,但還有枉自尊大的心理,經濟實力比不過他人,就藉由數落來發洩。美國有二億台車以上,廣土眾民,地大物博,買一部車是很稀鬆平常的事,也僅不過是代步的工具而已,與資本主義扯不上任何的關聯,更不是腐朽的行為。算了!不要理資本主義光芒照耀下的社會所不能照映的人。
儘管有"資本主義的腐朽"的汽車,但有需要的話,還是會載她一程,互相幫忙。
有時她稱呼我為:"同志!"我從來不是共產黨員,也絕非中國六億四千萬人的共產黨,怎麼會被她認為同黨共志呢?欠缺民主素養的中國人,只有一黨獨大,別無選擇黨派的自由,因此很自然認為他人的政治立場,必然是與之一心一德。
有感於她還年紀小,大學剛畢業沒多久,未社會化,完全不懂事,反映出無知的心態,只會關在學術象牙塔裡,我也懶得與她計較,隨她去說吧。反正房租期限一到,各走各的路,互無關係,不留下任何一片雲彩。不過,我也不知道,是否我會在無意間透露出一些令她不悅的言行,她看在眼裡,聽在耳裡,只是不說出來而已呢?
俄羅斯女子
Saida(賽依達)是很漂亮的俄羅斯女郎,潔白無瑕的皮膚,深邃的大眼睛,高聳的鼻子,年輕的外貌,簡直就是西洋女神的化身,任何人看到她,都會對她傾心的。從她的外表,不難想見何以俄羅斯的年輕女子個個身材和皮膚頗具魅力,甚至有性吸引力。俄羅斯民族的模特兒,享譽世界,從她身上可見端倪。
她畢業後先在美國停留一段期間,住在樓下,和巴貝多來的黑人女子住在一起,出雙入對,形影不離,不像是美國女孩子同膚色的易於鬼混在一起。我好奇的問她:“What’s your major?”(妳主修什麼?)
“Advertising.”(廣告。)
“What do you want to do after you graduate?”(畢業後想做什麼?)
“I will go back to Russia and develop my career.”(我將回俄羅斯發展事業。)
“That means you have better future in Russia?”(這意味著你在俄羅斯有更好的未來了唷?)
“No, because I am a minority in Russia, I’d like to feed back my country.”(不是,而是因為我是俄羅斯的少數民族,要回饋祖國。)
“Don’t you think you learn the modern advertising and it would be better to work in the United States?”(你不覺得學了現代的廣告學在美國工作更好嗎?)
“Yeah, I know. But I just feel I should go back.”(我瞭解,但我就是覺得要回國。)原來她是俄羅斯境內的少數民族,回國發展算是回饋祖國,回饋鄉親,好一個愛鄉愛國青年。
也許她和巴貝多女子同是外國人,一黑一白,從未學到美國種族膚色的歧視,未受美國社會化,沒有種族膚色的隔閣。她們吃住都在一起,簡直就是形影不離。也許她們倆在大學一同修過很多相同的課,彼此很熟悉了,畢業後又一時工作無著落,才會一起過著悠閒歲月。
數週後,她離開了,不留下任何雲彩,我們只好把絕色俄羅斯美女留在心目中了。
女黑人室友
剛來時,一名女黑人開著貨車停在對街,要進門看看。她住在一樓,整戶最大的房間,也最陰暗,因為戶外是濃密的樹葉,庭院森森。她的家當全在車上,打聲招呼後,我很熱心幫她搬日用品到房間,敦親睦鄰一下。搬完後,我們簡單的聊一下,原來她來自中美洲巴貝多,準備大學要畢業,主修流行設計(fashion design)。
剛開始時,大家不熟,關係很淡,交情尚好。過幾天後,發現她全身散發出一種體味,算是與生俱來的體臭,十分難聞,於是與她逐漸關係轉劣。其實不一定只有中美洲的黑人才有體臭,很多黑人都有。印象中,她沒有洗澡過。
有體臭算是與生俱來的,不能怪她,這就算了,但她的衛生習慣很差,常把吃完的義大利麵,放在瓦斯爐上,置之不理,影響他人煮飯的空間,這就要怪她的人品了。數天後,有蛆在鍋子裡鑽來鑽去,噁心萬分。中國室友看到了,對她嫌氣得要命,不好意思直接向女黑人說,大聲向我報怨。
她常常把吃完的飯菜,連同鍋子放在水槽裡,任其腐敗,使其他人無法洗碗盤。由於她有種種的不良習慣,特別是衛生習慣,導致前前後後所有不同的室友都對她唾棄。與衛生習慣不良的室友(housemate)同處一室,真是居住品質的一大災難。
來美國前,就耳聞黑人的種種不良行為。與黑人接觸漸多,朝夕相處,就開始對黑人反感,不僅是我有這樣的印象,所有其他的室友也是如此觀感。因此,我和中國室友,都不與她聊天,使她長期受孤立,也毫無感情可言,甚至交惡。
來此一年後,中國室友搬出,越南籍室友遷入。女黑人畢業後,找不到工作,一直待在家裡,無所事事。若是回祖國巴貝多,國內的環境一定無法充分發揮她的才華,所以只好一直在美國待下去,期待明天會更好。
因為她衛生習慣不良,受人排擠,或許她也自知,就不在廚房裡煮食,以後常叫中式外賣餐點。偶爾在她聽不見的地方,我們會警告華裔的外送專員:“她可能隨時找到工作就搬走,不要讓她欠賬。”
後來她去一趟紐約,認為應會找到工作,可能不再回來。結果房租未到期,自行搬走,押金拿不回來,損失幾百塊美金。
我們房客都很高興她搬走了,連剛搬進來的越南室友也額手稱慶。她拿不回押金,活該!家裡的毒瘤總算滾蛋了,不用再大小眼,搞得天怒人怨。但新房客未住進來期間,水電瓦斯費要兩人共同負擔。房間租不出去,水電瓦斯費就只有我們兩人平均分擔,每人每月約分攤一百多元。夏季的水電瓦斯費較低,因為不必付暖氣。冬季整天開暖氣,公共費用就很高。
"我也是幫你們想辦法,幫你們找房客一起分擔費用。"房東太太說。房東太太也不愛租給黑人,她深知黑人的衛生習慣多偏不良,會弄髒她的房間,民族性也不同,易與非黑人室友發生摩擦,以後遇到這種狀況,要出租房間給他人時,先從口音聽聽看是不是黑人,再回答房間出租去了沒。如果因膚色之故而拒絕出租房間給他人,可能會因此而吃官司,被告種族歧視。
巴貝多黑人室友學流行設計,屬於冷門科系,又無工作經驗,去一趟紐約,一直找不到工作,不消幾個禮拜,她又回來住,大概是受不了紐約市的高物價水準。她一回來,引起既有的室友反感,小小的木屋又起騷動。與其兩人平均分擔水電瓦斯費,不如三人平均分擔,代價是容易不和睦。
回來後,她還是整天無所適事,處在待業狀態,連續幾個月。天氣嚴寒,室外積一層雪,她一人在家,趁其他人不在時,就猛開暖氣,只穿無袖上衣和長褲,大大地提高了電費,使其他的室友非常不滿。我們原本約好冰天雪地,天寒地凍,寧可多穿衣物,在自己的房間裡包著厚厚的外套,調低室內溫度,也不要調高溫度,暖氣加強,在家少穿幾件衣服,多付電費。
但她就是一犯再犯,屢勸不聽,永不悔改,變成"全民公敵"。氣溫回升到華氏六十度,她趁著所有室友都不在時,把暖氣機調到華氏八十度。我們回到住家,發覺熱得不像話,我責怪她:”What’s your problem!? It’s 60 degrees outside! And you adjust to 80 degrees!”(妳有什麼問題!?外面六十度!妳調到八十度!)
我憤怒地把暖氣機關掉。她自知理虧,悶不做聲,回房去了。為了自己的利益,犧牲原本的約定,害得全體房客共同買單。
每個月月初,我問室友:“I am going to pay the rent. Do you want me to bring your rent to the landlady?”(我要去繳房租,妳要我幫妳拿給房東太太嗎?)我會幫房客去房東太太那兒繳房租,順便給房東太太請吃一頓,但就從來不約女黑人室友一同去繳,主要因素是生活的衝突而導致關係惡劣,好康的就不道相報,老死不相來往,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涇渭分明。
我們平常一律房門關上,不與她來往,維持最低程度的接觸。每個月固定與她接觸一次,就是幫她代收房租,到房東太太哪兒繳納,順便給開餐廳的房東太太請吃一客,從未帶她去給房東太太請一頓,房東太太也從未曾向她提過免費用餐的事。
室友間彼此關係冷淡,甚至交惡的情況,其實常有。但我們這一戶僅限和黑人室友不和,主因是彼此的生活習慣不同,人品個性差異大,影響到對方的權益,住在同一屋簷下,小衝突頻頻發生,逐漸累積,最後乾脆忽視他方的存在。隔壁的韓國鄰居說:“We just don’t talk to each other.”(我們彼此互不說話。)原來不是只有我們這一戶有這樣的問題,他們同屋簷下的房客,一共五名,也有如此的情況。還有台灣同學之間,也有的彼此住在一起,但雙方毫無交情。
外人就不一定知道這種現象了。有一天人口普查,一名黑人婦女來我的住所調查,我請她喝一杯汽水。她說:”I like here. People are students and nice.”(我好喜歡這裡,因為這一帶都是學生,待人真誠。)
我解釋:“We have 3 people living here, but we are not family.”(這戶有三人,但不是一家人。)她絲毫不知我們與黑人室友怒目相向。
有一次停電,暗得伸手不見五指,我在黑暗中無意碰到黑人女室友,感覺很不對勁,好像噁心的感觸。我發覺,無論一名女子長得多麼美,多麼有氣質,多麼性感,只要膚色偏黒,就一點也不來電。所以,南亞人、中美洲和黑人等女子,膚色較暗,對我而言,完全沒有性吸引力。以後發現其他的台灣男同學也是如此,甚至印度同學亦如是,是以美白是共通的審美觀。我前後與數名女子同樣住在一屋簷下,完全不算是享豔福,也從來沒有人羨慕我與女人為伍,互相照應。
後來,她帶個男友回來,那男子整天窩在房間裡,無所事事,也沒有出聲。我向房東太太抱怨多了一個黑人房客,這種感覺非常嫌惡。而且,她的男友長得很高瘦,愛打藍球,在屋前拍球,吵到鄰居,我向她抱怨,才抑止了拍球聲。
房東太太安撫我說:"那個男的唸醫學院吔!"
"胡說!醫學院學生會整天住在她的房間?"
"你租屋給一對夫妻。"我再次向房東太太抱怨,希望能解決這個問題。
房東太太對黑人女子說:“If you let your boyfriend stay here, the landlady says, you have to pay his rent.”(如果你讓男友住在這裡,房東太太說,你要付他的租金。)用這招才把她的男友從此趕出屋外。
數個月後,據說她找到在英國的工作,這次真正地搬離了,留下少許的眠被等家當,這些她搬不走的用品,連同房間,還留有惡臭,兩個禮拜後,房間味道才逐漸散去。我們其他人真配服那兩個黑人男女能受得了這樣的臭味。
她搬出去了,留下一些垃圾,還要我們幫忙清理,而且寫email來要求我們要如何處理。我們回覆,請她付這個月的水電瓦斯費(utility),否則將向法院提出告訴,希望她不要賴帳而被引渡,祝妳好運。很不客氣地要她盡本份。後來,她父親匯錢過來,約為她欠繳的金額。總算完全擺平長期以來的紛爭。
我向越南室友說:“If you want trouble, contact her.”(如果你想惹麻煩,就和她聯絡吧。)於是我們很有默契地對她的請求置之不理。
她搬走後,我和越南室友都很高興,互相道賀一下。有了這次不愉快的經驗,原本對黑人的偏見,更是雪上加霜,決定以後和黑人住在一起,絕對要三思。
我們常向房東太太抱怨那室友的種種不是,房東太太很了解我們的苦處,也有同感,因為她移民到美國數十年,熟悉美國社會,知道黑人的習性。房東太太以前知道我要去費城玩,叮嚀了一句:"小心啊!費城有很多的黑人啊!"以後房東太太在電話尋問房租事誼時,都先從談話當中先猜測是否為黑人,再決定是否說已出租了。
我們房客不必煩惱房間租得出去與否,也不必煩惱房租收入夠不夠還本,但也無權決定誰是室友,也就不能保證室友的人品或生活習慣。美國是一個民族大熔爐,各色人種,各種文化在此融合,自然要互相多一分尊重與容忍,才能彼此融入生活。高唱固有習俗,固然有助於保留原本的文化,但過度強調的結果,卻促成種族的隔閡,阻礙了族群的統合。民族的大熔爐相處在一起,不見得合成,說不定會熔爐沸騰,紛爭四起,從這裡的日常生活就可知梗概。
付房租
有一次,我吃完晚餐了,鄰居的學長問我:"你要不要一同繳房租?"
"好啊!"因為我可以藉此去超市買五穀雜糧,且可再吃一頓,"慶祝我剛吃飽飯"。走一段山路,轉到八線道的大馬路,到超市雲集的區域,轉入地下畫滿停車位的超市停車場。就近找推車,到超市買菜,一如家庭主夫。
每個月我都幫房東收集這戶的房租,與隔壁棟同個房東的學長一同到房東太太開的餐廳繳費,順便給她請吃一頓飯,吃不完還可打包回去。房東是第一代的華人,成長背景是在台灣,對祖國文化瞭若指掌,而第二代在美國土生土長,外表是華人,但中文不靈光,不論國籍或文化,都不算是台灣人了。父母栽培成效有限,無法教化成華人,外在環境的制約才夠支配力。每次去房東哪兒繳房租,都是房東招待,她的子女都另謀高就。
越南室友
住在此一年後,中國籍女室友搬出去住,後來一名越南女子搬進來了,住在一樓。
剛來時,她和一群越南女子來看這間位在一樓的房間,在廚房一起吱吱喳喳,我告訴她們:“Let me walk on the floor, and you listen to the noise.”(我到樓上走走,你們聽聽看這噪音。)
我在二樓的地板上走來走去,木質地板發出聲響,讓她決定是否要住。一陣討論之後,後來總算決定要住下來,大概是租金便宜吧。而後我載她和她的朋友去買日常用品,順便逛逛歐娜代加(Onondaga)湖濱。
越南室友主修公共行政(public administration),領國家提供的獎學金留美,之前在中央機關服務,大學畢業後工作表現優異,被派來赴美深造。我看她沒有汽車就是沒有腳,就載她和她的越南朋友一同去買菜,越南人為了回報我,在開學的迎新活動,就邀我去參加他們公共行政所的餐會。
位在山坡的會場上,是在學生活動中心。能夠大吃大喝而不費分文,是最樂意不過的事了,也只有這種"白吃的午餐",才能吸引一堆學生前來共襄盛舉。餐會的食物應有盡有,任君選擇,人人拿著餐盤端菜,隨意坐下來吃。我和許多不同國籍的人邊吃邊聊,認識些新朋友,倒也挺有趣的,吃完就鳥獸散,我就這樣認識下一屆的台灣學生會會長。
如往常一樣,每個月我都幫大家收房租,到房東開的餐廳吃頓免費的一餐。我邀越南室友,說:“Do you want to have a dinner with me?”(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共進晚餐啊?)語帶調情。
她想了一下,說:”OK! Do you invite all of us to eat?”(好啊!你有沒有約大家一起去呢?)
我用手指著黑人的房間說:“No! I never ever invited her to the restaurant together.”(沒有!我從未曾約她一起去餐廳吃。)
新來的越南室友未融入生活,反問:“She is also our housemate, why not her?”(她也是室友,為什麼她不能去?)我向她解釋了一下,她不以為然,認為應該房客一視同仁,理應一道去吃一頓飯。最後我說:”Because you are inexperienced.”(因為妳沒經驗。)她才勉強接受。
她在越南的中央機關上班,被國家派來學公共行政,遠離丈夫和小孩,領公費獎學金,能到全美排名第一的公共行政研究所出國深造,算是非常優秀。原來雪城大學在公共行政(public administration)的排名,全美第一,開學後數月我才知道。
不過,走進她的房間,看一下牆壁上貼了幾張英文單字,那些單字都不算罕見,但她拿來猛K,所以我猜測她的英文程度應該普普通通。的確,年紀26歲的越南妹英文很破,錯誤百出,每每在敍述過去的事情,永遠用現在式,真希望她少說兩句。如此一來,就對她的優秀程度大打折扣。她和一些英文很破的台灣人一樣,he(他)和she(她)搞不清楚,永遠用he(他)來表示"他"或"她",聽了這些爛英文,就不想和她多接觸,免得自己的英文程度被降格了。講這種英文,不難想見一定是只會英文筆試,沒有機會口語表達,才會表現出與台灣人同樣效果不彰的英文教育。
每個月月初,到房東開的餐廳吃完飯,回程時,我問她:“If you want to buy something, tell me.”(要買東西的話就告訴我。)
“Ok!”(好的!)我們每次都順路去大賣場買日常用品、五穀雜糧等。距離最近的超市要走路約半小時,幾乎不可能空手走過去,買大包小包,重重的提回來。因此,每月到房東開的餐廳吃完飯後,都到大賣場買點東西,每次都得逛逛超市,買個一小時以上,遠超過自己一人買菜的時間,只好當做將來婚後必定陪老婆上街買菜的暖身操,如此安慰自己。每每開車載她去買菜,免不了要開口聊天,但一再聽到她用錯誤的英文跟我談,詞不達意,真想要求她閉嘴。
在廚房,看到她,想到她是學公共行政,以後要回國服務,很好奇的問:“Do you want to join the communist party?”(妳以後要不要加入越共?)
“Yes.”(要。)她很肯定地回答。
我一聽就大倒胃口,原本對她有點好感,聽她這麼一回答,馬上短路。反共的心理之深,使我對她的觀感大大的轉變。想像室友會載著紅軍帽,上面綉著金黃色的星星,這樣的共黨紅軍形象,竟然是來此民主自由的社會,研究如何制定政策。
有一次冬天,越南妹的窗戶沒關,冷空氣一直吹進來,暖氣一直無法留在室內,後來拿到電費單,發覺電費每個月平均每人分擔高達$130美金,實在太高,她有點付不出此筆款項,就利用房東太太來訪時,向她提起。房東太太用英文說:“It’s your business, nothing to do with me. You three share the cost. We had the agreement.”(用電是你們房客的事情,與我無關,你們三個人去平均分攤,這當初就有協議。)越南妹又繼續強調她的苦處,實在請房東太太幫幫忙,降降房租,房東太太不答應,她就當著大家的面,豪淘大哭,淚如洗面,用哭來解決難題,哭聲響徹鄰居。
我見狀趕快安慰她,帶她回房,讓她坐下,向房東太太揮揮手,請她先離開。我關起門,她邊哭邊抱怨:“I spend a lot of money on the expenses. I couldn’t afford any more!”(我花太多錢了,不能再付了!)
我拍拍她的背,安撫她,請她安定下來。她趴在桌上猛哭,用袖子擦淚,我實在拿她沒辦法,只好說:”Don’t cry! Don’t cry! Calm down! Calm down!”(別哭了!別哭了!鎮定點!鎮定點!)好不容易把她安撫定了,停止哭泣,我才回房去。
過了許久,等她心理恢復平靜,我才說:“You sign a contract with others. You should follow it! Forget your tradition! Here is the United States.”(妳跟人簽約了就應該遵守,不要以傳統行事!這裡是美國。)
事後,我發覺是因她房間的窗戶沒關,以致於暖氣外洩,外加女黑人室友又一直猛開暖氣,才會電費如此高。
事實上,越南房客明知理虧,卻還強辭奪理,無奈受限於語文能力,無法流暢地用英文表達,好似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只好以淚水訴說。房東太太理直氣壯,美國的經驗豐富,又有契約為憑,不肯讓步也無可厚非。看到房客淚水汪汪,就是不為所動,反而鄙視她這種行徑。
過幾天以後,房東太太打電話來抱怨,說:"你那個越南人怎麼那麼愛哭啦!"她繼續說:"哪有人遇到問題就哭!"。
我跟著附和:"對啊!我們遇到問題都是想辦法解決,也沒有哭。"
"遇到難題就哭,那是girl(小女孩),想辦法解決才是woman!(女人),虧她都結婚生子了,還表現這麼幼稚!"房東太太又說:"我開餐廳要是沒錢就自己來做,為了省錢,大大小小的事情,每天都做,一個禮拜七天,沒有休息。沒錢就要想辦法來解決,哭有什麼用!錢又不會掉下來。沒錢?沒錢就打工啊!我們以前留學都要打工的,哪有你們現在這麼好命,都不用打工!"
或許在落後國家的人民,易於人治,契約是一回事,實際做又是另一回事,地理方位一改,時空一變,民族性難移,才會認為儘管簽了約,但有話好商量。我和房東太太定居美國有若干時日,遵照當地習俗行事,日常生活就在一點一滴的美國化,按照契約規定處理事誼,文明行事,適應沒有問題。抱著過度的期望和信心,但又無法達成願望,失望落空接腫而來,又無法美國化,才造成情緒失控。
以前問她:“Do you want to learn how to drive?”(想學開車嗎?)
“No. My husband can drive.”(不想,我丈夫會開就好了。)
繼續聊下去,全是一派守舊的觀念,男尊女卑,我好像和一個活在農業時代的傳統女子在聊天,就像跟一個古早時代的弱女子做思想交流。其實越南還是農業國家,她這番觀念,似曾相似,好像年幼時印象中的男女關係,這不難理解。我聽在耳裡,悶不作聲,心裡不苟同她的觀點。美國人都很獨立,人人都會開車,不會讓妻子不會開車,要求丈夫開車做司機,永遠依賴男人,時代已經進步到男女平等的理念,廣為一般大眾所接受。我也不同意凡事都要男人承擔重任的思想觀念,這或許是來自婦女地位不彰的國家人民,婦女潛力無法發揮,大受壓抑,才會有根深蒂固弱女子的觀念。而在這樣男尊女卑的社會成長,很自然接受和認同這種社會價值,無法入境隨俗。這種小女子的心態,在講究行為獨立的美國社會,是受人瞧不起的,"潛移默美國化"的結果,男女平等的觀念深植心底,我就看不起她了。
雖然看不上也看不起她,但有好康的還是會道相報。一次,國際學生辦公室舉行旅遊,到千島湖坐船。越南妹長得嬌小玲瓏可愛,我用調情的口吻對越南妹講:“I’d like to go to Thousand Islands. Do you want to travel with me?”(我要去千島湖,妳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對她拋個媚眼。
“No.”(不要。)
於是我就與其他朋友一同去美加邊境的千島湖一遊。幾天後,我們在車上一同去買菜,我說:“Last Sunday, I went to Thousand Island to travel….”(上周我去千島湖玩……)
“Why don’t you ask me?”(怎麼不問我呢?)
“I asked you if you’d like to travel with me. You said no. That’s why.”(我問妳要不要和我去玩,妳說不要。)
“I think only you and me, driving your car to travel. That’s why I refuse to go.”(我以為只有你和我開車去玩,所以才不願去。)
“What do you think? Of course I traveled with a lot of international students, not only with you, dude.”(不然妳以為怎樣?我當然和一大票國際學生一起去玩,才不是只和妳而已。)
她一律用現在式講英文,動詞毫無變化,單複數不分,聽起來就不順暢,聊起來不投機,自然就會逐漸冷落她。
偶而她會說:“Thank you you.”(謝謝你你。)聽一次說錯就算了,聽了多次就反感,不得不糾正她:“Just say ‘you’ once. Don’t say ‘you’ twice.”(只要說‘你’一次就好了,不要說‘你’兩次。)
講話錯誤百出,真想叫她安靜。一個人若不能清晰表達意見,會讓人認為他對事理不通瞭,甚至程度低落,我懷疑她的程度怎麼會是國家外派來公費赴美深造,就讀全美排名第一的公共行政研究所。好在這只是英文程度不佳,並非人品低劣,所以只與她關係淡,而非關係惡劣。
所以,每個月還是固定會問她:“How about a dinner together?”(一起吃晚飯怎樣?)
我和她每個月到房東太太所開的上海餐廳繳房租,順便給她請吃一頓飯。這一頓飯,由房東太太決定菜色,吃不完就打包,帶回家冰起來。房東太太只請受她歡迎的房客吃飯,我們每人只要付一元小費,很划算。
她向房東太太說:“He try to Americanize me.”(他要我美國化。)(應為”He tries to Americanize me.”)
房東太太笑而不答。我們有說有笑地吃一頓飯,回程的路上,經過幾家大賣場,偶爾會順道買些魚肉蔬果回家,充分發揮時間的經濟效益。她都會說些感謝的話,我也開玩笑地說:“If I am so nice, why don’t you propose to me?”(如果我這麼好,妳怎麼不向我求婚?)
她聽不懂我在說什麼,我叫她趕快查字典。最後她才瞭解這句話的意思,一笑置之。
每次她受我幫忙,心生感激,說些感謝的話。我有一次很好玩地跟她說:“In that case, give me a hug.”(那就抱我一下。)但她壓根兒做不出來,不解風情,真是美國強勢文化的光芒照耀下,所不能同化的人。當然,我也不應用美國人的習慣,理所當然要求她融入當地。
“You know what? Here is the US . Act like an American!”(你知道嗎?這裡是美國,要和美國人一樣。)
她同意,但就是不願意做。如果她不能很浪漫地有所舉動,至少也要在能力的範圍內,協助他人。對於水電費該登記誰的名字,我說:“According to the tradition, you should use your name. We help each other, why don’t you help somebody else?”(照過去慣例,應用妳的名字。我們都互相幫忙,妳為什麼不幫幫別人?)
但她頑強到極點,說什麼也不願意用自己的名字。既然她不願助人,我也就不幫助她了,以後就不開車載她去買菜了。
如此一來,關係就開始出現裂痕,日子久後,話也少了。演變到後來,室友不和,大家賴帳,未按時繳費,被斷電斷瓦斯,但大家還是寧願被斷電斷瓦斯,也沒人願意出名。最倒霉的是我這個願意幫助他人的倒霉鬼,因為登記我為用戶,使我的信譽受損,"助人為快樂之本"受到考驗。沒辦法,再僵持下去,大家都受害,我只好用自己的名義申請覆電。美國人常說:“May I help you?”(我可以為你效勞嗎?)可能是我未美國社會化,不知多說的話有時只是客套話,而依字面意義就自以為是,付諸行動,而他人並非如此的觀念,最後吃虧倒霉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