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車
Riding a bike
剛開始到越南胡志明市,附近的地理環境都不瞭解,計程車開到公司附近,都還不知道抵達目的地,於是決心要雪恥。用Google Earth查地圖,附近有景點,可以騎車去逛。向同事借腳踏車,到附近繞繞。二線道的馬路兩旁是泥土,我盡量騎在柏油路上,學越南人堅毅不撓的精神,用最原始的人力,踏步向前,引以為樂,絲毫不以無機車為恥。就像是回到學生時代,用腳踏車當代步工具。兒時的回憶又被喚起,是像小時候騎單車的歲月。
馬路兩旁往往是厚厚的塵土,到處塵土飛揚,我也不顧塵土,學當地人衝鋒陷陣去了。沾了滿身灰塵,灰頭土臉的騎車回家,再行沖個冷水澡。有少數男性機車騎士打亦膊騎機車,不顧形象地騎,真是熱翻天了。
辦公場所
因為這個國家工資低,大幅落後開發中國家,基礎建設不佳,業主才會上下游集體在此設廠,我們才有機會到此駐外,利用當地的廉價勞力。結果反而是祖國的廣大製造業勞工失業,越南的廣大製造業勞工就業。還好祖國的工廠幹部沒失業,但卻人數相對地少。
Locals wearing the hat
剛開始上班,看到有人戴斗笠,我總是活在過去一般的社會風俗裡,內心恥笑此種裝扮。想起國父 孫中山先生剪斷髮辨,因為髮辨被西方人恥笑,但不知當地華人是否學過這則故事。問一下助理小姐:"妳們會不會覺得戴斗笠很落伍?"
"會啊!"
"那你們為什麼還要戴?不改戴帽子?"
她無法回答,就這樣不了了之。
在洗衣間,四下無人,我很好奇地戴上斗笠,但又馬上放下來,因怕他人看到,有礙形像。
到這裡,第一次看到有人戴斗笠,出現在辦公室。訝異了一下子,回復辦公的心情。不一會兒,感覺很奇怪,怎麼會叫人阿團、阿珠、阿芳、阿毛等很俗氣的稱呼。阮氏是越南姓氏的大宗,故許多人不稱呼姓氏,而只稱呼最後一個名字。中文的用法,就是前面加個"阿"字,故張三李四王五叫什麼"阿團"、"阿珠"、"阿芳"、"阿毛"、"阿寶"等。聽起來亂沒氣質的,好像是古早年代鄉土味很重的用法。
我問助理:"你知不知道這是種低俗的叫法?"
"知道啊!"
"那你們為什麼還用這種俗氣的名字?"
她回答不出來。什麼樣的國家,就用什麼樣的稱呼吧!
以前我們都是人人平等,直接叫(英文)名字。在這裡,整天被人叫"經理",實在有點不習慣,連台灣人也這樣叫我。在講究職稱的企業裡,重視階級,如此就不容易與人親近,不具親合力的人,容易被底下的人蒙蔽,下情不能上達,這是我盡力避免的。我喜歡人人平等,即使叫我的姓名,也沒什麼關係,我更喜歡人們稱呼的的英文姓名,那使我感覺時代潮流。特別是慣於在高科技公司,組織扁平化,人人都有特殊專長,為求發揮潛力,不甚講究權威,固應人人平等。如此的管理哲學,深深地鑄在我心底。但當地的企業文化總是凌駕在個人意識之上,助理都是當地人,欠缺祖國高科技企業文化的薰陶,會因循傳統,只能稱呼我的經理職稱,而非姓名。
在此需要他人的協助,故姿態不宜擺高,要講究自由、平等、博愛,與同事鬼混。
助理說:"經理!……這張帳單請你拿給……"
我抱怨:"叫我名字有那麼困難嗎?公司應該沒有規定要叫頭銜吧!"
但助理還是慣用職稱來稱呼我,我也只好接受。
本人非學傳產業,也不致力於此,不算是學以致用,故只能算是一個工作,並非志業。傳統產業是夕陽工業,毛利都微利化,利潤不到一成,成長相當有限。”It’s just a job.”(這只是個工作。)我的心頭一再地重覆著。
馬克思說:"工人無祖國"。一個禮拜做六天,薪水未達當初談到的價碼,我當初願意接受這樣的待遇,實是想看看越南是如何,一方面也是配合個人獨有的"驛馬星動",往南方大舉遷移。在這裡做越南外勞,就是為自身的利益而奉獻,對自己的利益有忠貞不二的情懷,而非貢獻自我一己之能於社會國家──不論是台灣或越南。
而且還不知道工作可以做多久。民營企業上班族的日子,一般而言,壽命只到四十餘歲,如此看來,所剩時日不多。任何一家機構的組織層級,都是金字塔形,也就是職層越高,職位越少。自己深知不會服務到副總或總經理而退休,所以哪天"人有旦夕禍福",也應早有心理準備。若真如此,就要及早準備。我喜歡做貢獻智慧財的工作,而非賣產品或賣勞力。其實若真提早結束受雇的日子,我要有辦法自立更生,從頭創業。
報酬分為四個等級,最高者為"標準",如引領科技產品的規格,ISO認證,大學聯考的主辦單位等,所有人就必須遵守其制定的標準。其次為專利,如言論、講學、著作、出版。第三等為產品,最末一等為勞力。
我只是一名出賣產品的越南外勞,而工廠裡的作業員是出賣勞力的代表。我的專長應該是智慧財產,不論是言論、講學、著作、出版,都好!而不是像現在在出賣產品或勞力,算是貢獻末流的越南外勞。
以前隨便給人算命,命理師說:"你是原住民族再多一族。"
我反問:"什麼意思?"
他說:"不滿(族)足。"
現在回想起來,有這樣的想法未嘗不妥。要永遠不滿足現狀,才會有動心求新求變,研發創新。
權力的來源有五:正式、威迫、酬賞、專家、親合。除了正式性和專業性之外,我想要做親合力夠的主管,不想一付高高在上,讓人高不可攀。故需與人聊天,閒話家常。主管是人生中暫時性的階段,受雇時期只是從學校畢業後,年輕時可奮鬥一下,朋友才是永久的。在私人企業做上班族的日子只約到四十餘歲,日後就要靠自己,到時就要出外靠朋友。我要當地人看到我時,儘管語言隔閡,會是一幅笑臉,而不是臉往旁看。工作繁重,同事之間的衝突不少,也無可避免。能夠唱白臉就唱白臉,不宜唱黑臉就不要唱黑臉。做壞人的角色,由當地越南員工的主管去做吧!事非干已,不宜越權干涉。
事實上我不暗當地人文風俗民情,急需當地人的協助,以融入當地,在地深耕。若擺官架子,當地人反而對我不理不睬,使我喪失與人為伍的機會。
這裡的大學畢業生,據說沒有達到應有的大學水準。以部門的業務為例,每周的英文報告不會寫,辭不達意,還要我來協助。想起會中文的司機,擁有大學文憑,卻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只好做司機,不過月入$3,000,000(台幣$5,000)。
工作職場生而階級不平等。偶爾有幾次,因顧客的要求,我帶越籍的工人一同出差,午餐時間到了,大家一起吃飯。
我不諳客戶端的員工餐廳,就帶大家到幹部餐廳用餐。照規定,在餐廳,越南的"小朋友"不能與幹部同餐廳。中國籍的客戶看到了,先悶不做聲,到下午時刻,我去拜訪他時說:"今天中午我發現你和越南的小朋友在台幹餐廳吃飯,他們都穿制服,一看就知道是工人,以後不要這樣了……如果被高層主管看到,就馬上一通電話!"意思是走著瞧了。
想起在科學園區服務時,高科技業組織扁平化,不分階級一起吃飯。我解釋,在台灣人人生而平等,不講究官階,為了發揮個人最大的績效,宜人人相互尊重,不強調階級,等等。但這一堆解釋皆屬無效,或許這裡是重階級的社會,不是民主社會,個人無法扭轉大環境,不要把台灣那一套用在越南社會上,最後還是認清事實與認命,要歸順大環境。
回程隨想
常常回公司時間,就是客戶的下班時間。看著一大票女工下班離廠,一群勞工魚貫地刷卡走出,感覺每個人都沒有特色,我竟然憂國憂民起來,思索著如何增進國民經濟,如何使越南像中國一樣,享有跳躍式的成長,經濟成長率可高達二位數。
忙完了一天,可以在回程時休息一下,思索當地人快速致富的種種。想來想去,還是認為越南年輕未婚的女子,要大幅短期提升自己,最快的方式就是利用婚姻,嫁給外國人,馬上飛上枝頭變鳳凰,從此登上青雲路。因為比越南貧窮落後的國家不多,能利用婚姻取得身分,改善經濟,是最快最輕鬆的捷徑。但對於男性,憑己力亦手空拳打天下,好像除了上大學,專攻熱門科系,唸好英語,日後畢業到外商工作,似乎沒有更快速的登天方式。
國家大環境影響個人的發展。此處的工資很低,一般基層的工人,沒有技術能力,也沒有經驗,每日賺不到$5美金。許多外商大老闆知道越南擁有製造的優勢,聲稱要給這裡的年輕人工作機會,是以製造業上下游產業齊聚一堂,集中在大城市,整個供應鏈緊密地連在一起,從祖國成群結隊到此處"逐水草而居",年輕勞工才可以好好賺錢養家過活。外商不只是台商,還包括韓商、日商、中商、美商等。
製造業為了,必需降低成本,從人工、廠房、機器設備等無一不精簡,除此之外,還要提高品質,並準時交貨。影響所及,此種觀念深深地鑄在我們的心底。是以應用在逛街購物,學當地人的生活習慣消費,總是覺得俗又大碗。像是一根冰棒才$2,000(台幣$3),坐一趟公車才$3,000(台幣$5),吃一頓飯才$10,000(台幣$18)真是物超所值。配上駐外人員坐領高薪,月薪數千美金,三餐有人伺候,茶來伸手,飯來張口,衣服有人洗,公司配有宿舍,生活有人照料,可開源節流,累積財富,真是夫愎何求。
從共黨統治下的中國到共黨統治下的越南,兩國的經濟成長率約8%,在世界經濟的發展,佔有火車頭的角色,這點證明共產制度並非一無可取。此處的通貨膨帳不低,配合匯率比率和薪資,所得及稅率,此地仍是個貧窮落後的國家。我好管閒事,竟然想幫助當地人脫離貧困,想用聊天的方式,幫助有潛力的越籍同事,提升人力資源。但心有餘而力不足,無法移植先進國家的經驗,也毋須"恨鐵不成鋼",基於愛心協助他人。遇到此種挫折,只好莫視越南的國家政經大事,退求其次,只求個人的薪資提高,不問技術經驗如何成功的移植,不管從根本的制度改革起,十足的衰默大於心死。
越南人欠缺資金、技術,購買力不強,沒什麼民族工業。但感覺上他們好像很知足,因為我一直在想著如何更精實改善,如何研發創新,加強競爭力,如何滿足永不滿足的欲望,甚至想下一步為做專業型的老闆而盤算,而越南友人,卻都不這麼地想。原來在祖國講究研發創新的企業文化薰陶下,仍舊不改天性,異地而生,整天孜孜不倦地想著下一步該怎麼創新突破。
看到這麼低的工資,在這裡要收斂廣博的同情心,也就是博愛到一個限度,否則憂國憂民起來,庸人自擾,徒增無謂的麻煩。自己的煩惱已夠頭大,何苦再來"推己及人"?何必充分發揮自己的愛心,拯救一個貧窮的越南婦女呢?
命理師說我是"原住民族再多一族"(不滿足);或許越南人都算是"原住民再少一族"(滿足)。
漫長的坐車時間,提供了無盡的思考時間。一路想破頭了,最後還是無奈地放棄幻想,何必落地生根,以越南的"天下國家興亡為己任,置個人腦細胞之死生於度外"呢?就讓它順其自然,自行發展。誰叫我存有愛心,去愛人,去愛國,"愛"是很重要的元素,愛人、愛工作、愛越南國,有愛就會樂於為其付出。